金慧兰

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42

【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42】

口述人:金慧兰(女,1936年出生,北京市顺义区杨镇沙子营村)

采访人:邵玉珍(女,1950年出生,北京市顺义区杨镇沙子营村)

采访时间:2010年12月17日

采访地点:沙子营金慧兰家 


采访笔记:

       2010年12月17日下午去了高老婶家,她在睡觉,她儿子把我引进她的房间。看我来了,她“呼”的坐了起来。对着我的镜头说了一小时零40分钟。我们俩聊天形式。她的房间很冷,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她还想说下去,我不得不终止了采访。天黑了,我该回家了。她跟我说:“我还有话说呢,要不哪天咱们再呆着来。”我说我一定会再来的,您有功夫也上我家去。

      高老婶叫金慧兰,今年75岁。她丈夫高月来去年5月去世了。她一生养育了3个儿女,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她大儿子十几年前出了工伤死了,儿媳妇带着两个孙子改嫁了。女儿出嫁多年。老儿子接过3次婚,到现在还打着光棍。老婶跟这个光棍儿子相依为命。其实我们之间关系不太亲密,只不过是一般的“见面有个说话的交情”的关系。今年的中秋节,我在家门口摘花生,高老婶没事遛弯,帮我摘。我们干活时聊天,我问:您受过苦没有?她说:我受那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说:您愿意不愿意我把您说的话录下来?她说:那怕啥?我啥也不在乎。就这样,我们约好有空我去找她。

口述正文

村里男的全修水库去了

      你就说吧,修道、修水库提拉个大肚子哪都去过。我们队(有)五个媳妇,一人带一个孩子住外边,修马路。一个队去一个老太太,那给哄孩子去。那时候吃的还行。一天要干10个小时的活,给孩子洗褯子(尿布)都得黑介(夜里)洗。那时候没人,男的全修水库去了。家里边就剩瘸子、拐子跟队长了。

那阵连草都瞅不见

       我(修道)回来家里的那点白薯全冻坏了。到五九年,六零年就不行了。苏联跟咱们闹掰了。吃食堂吃到六二年(就散伙了),就给你定量了,随着领随着吃。吃食堂一天3顿饭,当间是饽饽,两头是稀粥。双钢化,白薯柍子,棒子糊,棒子骨,棒子桔,晒干喽,啪啪使叉子砸喽。上碾子上轧喽。使筛子筛喽,完了再轧一货(遍)。回头再使饽饽面箩筛,筛完了再弄大队去,再上锅蒸先蒸一货(遍),回头再搁上饽饽面再上锅蒸。这就叫“双钢化”了,就那样吃。顶数咱沙子营最苦了,那二年这树叶不知道怎么出。树叶出不来,出来就给摞吃了,上人家小店偷树叶,偷树皮去。人家逮住还不行呢!吃那树皮,是树皮都吃过了。杨树皮,柳树皮,桑树皮,槐树皮,榆树皮……你就说吧,没有没吃过的。照这阵街里头有的是草,那阵谁瞅见草了的呀!

那年头咱庄得大肚子病的人不少

    (吃双钢化)也不管饱哇,那阵咱庄得死多少人呢!那大肚子病,那浑身膀肿的,得多少哇!挖河的好些(病)回来的。(修)密云水库那会死不少人。孙学文他爸爸就是(修水库得大肚子病)回来死的。吃不着竟喝水呀!不干活还不行,那年这种病得多少哇!吃食堂那二年可了不得。就顶数苏联跟咱们闹掰了呢时候,他跟(中国)要(催债)。周总理就说你甭管中国人咋挨饿,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