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论生产方面或市场方面都很紧张。我们正在忙这件事情，还没有忙出
一个头绪来。大家都是共产党员，在内部谈家里的事情，可以谈得随便一些。
（一）对今年一至五月份总的情况的估计
我们的经济情况，不论是生产，不论是基本建设，也不论是市场，总的情况
不能说是坏的，或者可以说基本上是良好的。但是，问题很多、很严重，从国民
经济各个部门都表现出来了。这些问题延续到现在，已经在市场上、生产上、各
方面起了阻碍和破坏生产的作用。如果从现在起，三至五个月内积极采取各种措
施，估计问题也还不能完全顺利解决。三至五个月内，生产不一定能恢复正常，
市场肯定也不能完全恢复正常。猪肉可能仍买不到，蔬菜可能更紧张，日用品也
可能同现在一样，甚至于可能还继续不断地发生一些问题，如生产上的事故，死
人，农村有人吃不饱饭、饿死等。在座的都是做外事工作的，你们要有三五个月
不好做工作，要准备交不出货。同别人订了协定，交不出就要赖、推、拖、顶住。
这都要依靠你们了。不管怎样，现在要积极采取措施，订一个奋斗目标，争取
（六月至九月）四个月内形势好转。订了目标也可能达不到，但不能不订。有了
目标，大家才能一起奋斗。总的方面就是这几句话。下面再补充一些情况。
我们说情况基本上是良好的（或者不能说坏），有没有根据呢？有。一至五
月份工业生产的发展速度，若以总产值与去年同期比较，增长了88％（包括人民
公社办的工业产值），如果扣除人民公社的工业产值，则增长了77％。若以工业
产品的产量与去年同期比较，不少重工业产品增长了一倍以上，有的增长了二倍
到三倍以上。例如钢、煤炭等。
农业方面，目前正进行夏收。麦收即将结束，看来不比去年坏，可能还吃好
一些。
市场流通也算是不错的。看今年形势，要发生大问题，在紧急调度下，情况
也算好的。但不能说市场情况基本上是良好的，对外贸易交不出货，不能说好，
应该说基本上是不好的。
我上面说的是一方面的情况，我们不要只看到好的一面，还要看到另一面的
情况。前面说过，问题很多很严重，已在生产上、市场上、各方面起了破坏作用。
主要工业部门内部各环节之间，主要工业部门和次要工业部门之间，以及工
业和其他国民经济部门的关系上，特别是重、轻、农的关系上，有些失调现象。
毛主席说两条腿走路，工农业并举，实质内容就是重工业和轻工业、农业两头摆
齐。现在的实际情况并没有两条腿走路，而是一条腿走位，铁拐李。主要是看重
了重工业，忽视了农业、轻工业，关系上有比例失调的现象。
生产品的质量不好，设备（机讲工具）损坏严重，人身事故较多，上工之前，
下工之后是人，上工时候是人是鬼就弄不清楚了。这实际上说明了各方面不够爱
惜人的生命，有些地方一死就是几十、几百个，说出来很吓人。工伤事故多，职
工群众生产情绪不安定。苏联一九四二年提出“文明生产”，我们现在也需要提
这个口号。我们实际上是在“野蛮生产”。
前面说过今年百分比增长了，但其内容是数量上升，质量下降。如钢产量43
4万吨，在质上是有些虚报的。炼钢用铁要求硫少、矽高，而现在恰恰反过来，
硫高矽低。去年投入生产的大多数小高炉生产的生铁，送到太原钢铁厂，经过选
择炼出钢来，有78％不合格。回炉重炼后，22％合格的，送到北京电子管厂作电
子管，送到长春作汽车上用的钢板，结果用。这种钢做的100万个电子管和一部
分汽车钢板，经过检验不合格，统统报废。
另一个情况是：工业总产值虽增长77％，但这包括工厂制造出来还没有配成
套的在制品，所以在制品增加，商品产值减少，能到市场上出卖的东西就减少了。
农业方面，今年不是没有问题，问题很多很严重。为什么大丰收后还闹粮荒，
市场上买不到东西，城市人民吃不上肉，甚至农村人民吃不饱？这是不好的现象。
现在是否有好转，也很难说，也许有些好转，但这种现象还没有解除。农村里抢
粮食闹得很厉害，要在国民党时代群众早就反了，可以起来大闹一场。现在共产
党政治资本大，群众还在忍耐着，相信毛主席，相信共产党，但不满情绪很多。
凡是去年大跃进卫星放得最大的地方，今年闹得也最凶，这几乎成了一个规律。
至于城市里，有工人说，打死我也不承认去年大跃进，肉也吃不上，油也吃不上。
东北工人说，我并无其他要求，只要求吃高梁米，现在连高梁米也吃不上，棒子
糊糊吃不饱。工人阶级对共产党是爱护的，才这样讲。我们正直的人，工人阶级。
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积极分子，挺不起腰来，不好解释，现在话不好说。报上
不论登好的或登坏的，看了都不顺眼。说实话，今年十周年国庆，请了这么多外
宾，恐怕过不好。
市场上紧张是个大问题。市场上货币多了收不回来，造成有钱买不到东西。
实际上现在是通货膨胀的情况，黑市出现了。这同商业部价格有关。商业部收购
鸡蛋，三分钱一个，而到市场上出售七八角一斤。我们要禁止黑市，但是如果不
提高收购价格，就无法禁止。
（二）为什么发生这些问题和应当进行些什么工作
为什么发生这些情况，而这些情况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纠正过来，原因何在？
首先是领导的指导思想出了毛病。我们从去年到今年，有些地方违背了经济
发展的客观法则，不是按照经济发展的客观法则进行工作。
我们回头来看，去年的这个运动是异常勇猛的。在钢铁运动最激烈、最紧张
的时候，至少有6000至9000万人上了山，这就相当于把全部东欧人民民主国家的
所有人都开上山去炼钢炼铁。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发生一些问题。这个时候什
么也顾不上了，麦子也不收了，棉花也不收了，而炼出来的哪里是什么钢铁，是
烧结铁！一时搞得真是乱七八糟。
打了这么个大战役之后，我们应该怎样办？平常工作一礼拜，到了礼拜六，
你们都要过周末去。大家都要休息嘛！而我们在经济战线上恰恰不是这样。从一
九五八年这个战役还没打完时，就准备好明年“干呀！”好家伙，一九五九年的
干劲就来啦；思想解放就“解放”到不要物质基础；破除迷信就“破除”到不要
科学的程度；主观能动就“能动”到根本不要科学的程度！
现在请同志们看，去年八月底北戴河会议，是“热”的最高峰，一九五九年
钢的指标为3000万吨，到去年十一月初郑州会议，远景规划达到4亿吨，一九五
九年还是3000万吨的高指标，到了武昌会议，是2000万吨。今年一月底的北京会
议，还是2000万吨，到三月上海会议，成了1650万吨，现在则是1300万吨。研究
一下这个钢产量指标的变化过程，对我们有着深刻的教育意义，这就是：违背了
客观发展的法则是不行的。我们由去年北戴河会议到现在这大半年功夫，教训真
是够深的了，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到处起来显示它的威风。你说没猪肉吃，这
叫生产和消费脱节。它的客观规律就是马克思讲的第一部类和第二部类怎样结合
的问题。等价交换是客观规律，你不等价交换，农民就消极，统统不干了，这就
发生了问题。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现在吃饭占农民收入70％，扣除之后，农民
工资只能领回其余的30％，于是农民说“算了吧！”他们出来乱跑一气，到城市
到处找工作，不愿回去了，反正家里的人吃饭不要钱。一切都乱来了，一切都不
按规矩来了。这是我们破坏了客观发展的规律，而这里面最重要的是我们破坏了
波浪式发展的规律。
毛主席最近做了结论：波浪式发展是今后经济发展的形势。波浪式发展最后
客观上形成的结果，是与“马鞍形”一样的。我们经济工作的第一条经验就叫做
“马鞍形”。
由于我们违反了波浪式发展这个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在发展速度上没有
“马鞍形”前进，一切都是直线上升。因而一九五九年的生产指标各方面都订高
了，四大指标就高了。这是一个错误，是指导思起的错误。这个四大指标真把我
们搞苦了！自公布四大指标时起，就像四块大石头压在身上，直不起腰来！四大
指标不能怨中央，更不能怨毛主席，这是大家吹出来的，是由我们这些管工业、
管农业、管交通运输和计划的人吹出来的。那时大家一拍胸脯说：“行嘛！”当
时确实很英雄，不过英雄了那么一下之后，就再也不能英雄了。我不是决定计划
的，但是搞执行生产的，从今年一月到现在，一直就没完成计划，你说恶心不恶
心？！想了一切办法，就是完成不了，什么保证重点呀，轻重缓急排队呀，又是
什么“六保”、“一竿子到底”呀，什么办法都想啦，都不行。就是一条，高啦！
“五一”游行时，大家都是按着四大指标提出自己的指标。我在天安门上看了很
难受，就转到休息室去，再也不看了，看也没意思啦，心情十分不舒畅，十分难
受，明知道不成了，还要群众在那里热烈拥护，这不是个讽刺吗？！
最近《人民日报》对财经工作批评很多，其中有一篇文章则“多谋善断”。
我们目前财经工作中的错误，就在于既没有“多谋”，也没有“善断”。恰恰相
反，主观上好像在拥护总路线，实际上是硬着头皮顶着，不是顶那个错的，而是
顶那个对的，从一月份起，至少顶了五个月。乱子就出在这个地方。
钢的指标落到1300万吨之后，有人提出了一些怀疑，现在我回答这些疑问。
首先，1300万吨算不算大跃进？我们的答复是肯定的。1300万吨还是大跃进，
速度并没有放慢，增长的速度仍然是60％。
第二个问题是：降低指标是不是会泄大家的气？我们说，不会这样的。现在
的情况是，尽管指标往下降，而生产却在往上升。四月份以来，叫做“指标天天
降，生产步步升”。
第三个问题是：人大已宣布1800万吨，完成不了怎么办？我们现在初步各复：
还是实事求是。所以，既然做不到，总要宣布降低指标。宣布之后丢不丢人？这
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说共产党实事求是，敢于承认错误，这也不见得丢人；另
一种是说共产党过去吹牛皮，可能要丢人。丢人已经丢了，问题是今后还要不要
丢。中央下了决心，一定要实事求是，今年冬天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要勉强。
我们坚决要在六月到九月这四个月之内，或在更短期间内，争取把生产转入
正常，市场转入正常，生活转入正常。相信在第四季度，情况就会好转过来，是
会搞好的。
现在我们应该进行些什么工作呢？从现在开始调整经济发展中间某些失调的
现象。通俗一些讲，就是“填平补齐”。
去年我们提“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现在看来，一马当不了先，万马也腾
不上去，问题不能这样提。工、农两者的关系究竟应该怎样摆，这已成了国民经
济关系中的重要环节。摆得好就是“有计划、按比例”；摆得不好就是“失调”。
而在今天，恰恰没有摆好。现在工业和农业的矛盾，突出地表现在下列三个问题
上：
（1）工业和农业的劳动力分配不适当。目前工业占用了过多的劳动力，去
年有9000万人上山，增加了2080万工人，工业占用的人多了一些。
（2）原材料分配上、特别是煤炭分配上不适当。农村用煤分配少了，不但
是民用煤，就是农产品初步加工的用煤分配也少了。
（3）运输力的分配不适当。这里指的是短途运输，如胶轮车、牲口车、人
力车等。
目前，这三个问题，在农村矛盾最大，斗争最尖锐，形成了工人和农民、工
业和农业、城市和乡村斗争的焦点。北京郊区有一个“胜利人民公社”，3000个
劳力中有1100人搞了工业，修水库也出了一部分人，公社办的工业又用了700人，
因此，这个公社不仅壮丁，就是一些老年男劳力也都出来了，只剩下了妇女、小
孩和老太婆。有人挖苦说：“这还成什么人民公社，成了‘人民母社’了！”
在工业内部各个环节也存在着失调的现象。一马当先，只有钢增加了；万马
奔腾，实际上其他下降了。一九五八年电、煤、石油、化工、建筑材料等的生产
与生产一吨钢的比例相比较，统统掉队了，其他辅助材料也跟不上去，这就是失
调，而目前这种失调还在继续。
今年看来，生产的东西增多了，生产进步了。实际上生产出来的产品，因为
没配套，不能成为商品。这正好像唱戏一样，出台的只有梅兰芳，没有配角，而
连梅兰芳也没有行头，穿着布衣服在那里清唱。机械工业的这种锣鼓不齐、缺胳
膊短腿的情况更为严重。
在生产方面发生的问题是吃老本。比如煤炭，现在指标落实到3.2亿吨，为
什么要落下来呢？就是因为煤炭生产采取了吃老本的办法。本来挖一吨煤和应该
剥离的石头是有一定比例的，平常措一吨煤要剥离13立方米石头，而今天大家都
要放卫星，抢数，只顾挖煤炭，而不去搞‘’掘进”和“剥离”工作。过去煤和
剥离石头的比例是1:13，而现在的比例下落为1:6.9。现在大家只顾挖煤，而把
石头甩在旁边，他们把这叫做“吃饺子馅”。结果，塌的塌，压的压，出了不少
事故。高产“卫星”再不敢放了。我们的“卫星”一般是上不了天的。据统计，
去年欠下几千万吨石头没挖出来，而今年还继续在欠。这样干，早晚有一天，不
但煤挖不出来，而且连人都出不来了。
不仅是煤炭工业在吃老本，其他工业部门也是如此。该维修的不维修，发生
了不少事故。工业不能吃老本。老本不是有限的么！而现在不但是“坐吃山空”，
而且是“跑吃山空”，结果现在已经达到危险的程度。因此，现在要赶快搞修理，
搞检查维修，搞些备品配件，搞些整理工作。我们六至九月之内，要进行这些上
作。
市场方面如何呢？更不好。现在市场上只剩下货架上的一点东西，东西都被
“跃进”掉了。去年商业也在放“卫星”，人家不买，就搞“赊销”，“送到门
上”。结果把库存搞光了，再加上今年生产不能增加，这还能不出问题？！
农业方面，指标也吊得很高，10500亿斤把人闹坏了，把劳动力都用来单打
一，只搞粮食，没有了多种经营，渔业不搞了，副业不搞了。武汉过去是鱼米之
乡，而现在既无鱼也无米，上海是鱼米之乡，现在也吃不上鱼。
手工业方面，也到了一阵“共产风”，一下子把手工业合作社过渡到全民所
有制。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的牌子换掉了，各地手工业合作社被取消了。这样一
搞，许多品种找不到了，现在货架子上品种只有一种，爱不爱，要不要，都是它。
除此之外，经济上还有其他问题。过去大家叫全国一盘棋，实际上是经济自
给，各捣各的，每个省各拿一个棋子，你拿车，他拿炮，都不往下放，结果棋下
不成了。现在有许多东西并不是没有了，就是因为经济关系打乱了。
现在我们要从各方面扭转这种情况。
（三）结束语
今天我讲了这些话，大家不要作片面了解，我是着重把缺点方面的真实情况
告诉大家，因为优点在报上登得很够了。为了还免误解，我返回来再说一下：
第一条，去年我们的成绩是伟大的，去年是打开了跃进局面的一年。虽然有
袂点，但去年解决了我们党在历史上的最大问题。毛主席在一九五六年提出，我
们要找出一条建设社会主义的正确道路，而一九五八年基本上找到了这条道路。
第二条，毛主席经常讲，要从六亿人民出发，要依靠人民群众，而去年一年
人民群众的积极性起来了，破除迷信，解放思想，鼓起了生产热情。
第三条，去年证明了可以大跃进。粮食即使是4700亿斤，钢850万吨，以及
其他方面的生产指标也落实以后，实际增长都是百分之四五十。这种速度是世界
历史所未有的，苏联没有，资本主义国家也没有，这还不是大跃进！
除此之外，我们的干部下放，两参一改三结合等经验和收获很多，这里不去
多讲。
因此，我对一九五八年是歌颂的。而一九五九年前五个月的情况，基本上也
是良好的。是的，今天我讲了这么多缺点，但这些缺点仍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
的关系。自然，这一个指头是严重的，如不去解决就会给我们带来不好的后果；
然而对这些问题，我们已经提出要予以解决，一些已经解决，一些正在解决，一
些将要解决。我所以要讲这些缺点，是我们党敢于把缺点暴露在群众面前，这也
证明了我们不怕。不过今天我所讲的这些问题，仍还限于党内，不向下传达。
注 释
[1] 这是薄一波1959年6月13日在外交部党员于部会议上的报告摘要，原报
告记录约2万字。这个摘要是1959年庐山会议后，中央国家机关党委书记处上报
中央的材料。标题是编者加的。
原载《党的文献》2001年第1期第27-31页
回页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