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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告诉你一个人 衣向东/著

送交者: 陈夕林2004/02/07 7:49:3 [转型之路]


就告诉你一个人

衣向东

  李红眼睛盯着窗外,那儿有一种她叫不上名字的藤状植物,每年的三月底都要从楼基开始蔓延,一直爬到五层楼顶,给这栋市委机关的办公楼涂抹一层迷彩色。现在,几根藤刚刚把头从窗口下沿探上来,前面举着两三根长长的须,因为发现了敞开的窗户没有可以攀附的着陆点,于是小东西们歪着头正准备转舵。水灵灵的藤须,在早晨的阳光簇拥下,朝气蓬勃。窗外的空气越来越湿润了。
   这时候,她身边的女孩苏柳已经脱掉紧身牛仔裤,露出两条修长而有弹性的腿,而且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的苏柳,正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欣赏自己两腿的动人之处。的确是一双修长好腿。再之后,苏柳应该换上长统袜,穿上毛呢裙子,坐到她的对面,说李红姐,把你的茶捏一点儿,随便什么茶都行。
  每天早晨上班,苏柳进了办公室,第一个动作就反身关了门,把用来挤公共汽车的一身衣服换掉。是麻烦了一些,但换来的却是一天的好心情好感觉好风光。
  李红没有这个习惯,她上班后首先要泡上一杯好茶,先静静地坐下来,歇息。早晨的时间,李红挺紧张的,要把五岁的女儿送到幼儿园,然后匆忙赶来上班。她刚过而立之年,模样不能说不好看,但是很多人赞赏她的美貌时,她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日子就这样了,女儿健康,也是机关公务员的丈夫本分,要说她还有什么追求,那就是隔三岔五地给女儿量一次身高,盼着女儿平安长大。
  苏柳就不同了,她不打算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保管,道理很简单,她觉得自己有倾城之美,归属一个男人太亏了,准备独身一人快乐生活到四十岁,之后怎么办,她还没细细地去想,有人问及,她总是一句老话:“想那么远,累不累呀。”
  今天有些奇怪,等了半天,后面的苏柳没了动静,李红就回过头看,看到苏柳怔怔地站在镜子前,目光虽然落在双腿上,心思却用在别处。李红就故意发出很响的品茶声。苏柳的身子又活动起来,有些草草了事地换完了衣服,坐在了李红对面。李红这才发现,苏柳的眼睛明显浮肿,睡眠不足的典型症状。
  苏柳没有跟李红要茶叶,也没有要跟李红说话的姿态,李红就急忙把目光深深埋在一堆文件中,似乎很忙碌,直到有一股烟味弥漫了茶的清香,李红才抬头挑了一眼苏柳,心里不由地一惊。过去苏柳是不抽烟的。
  被苏柳关紧了的门一直没有打开,屋子里的空气污浊而黏稠,李红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却又不能去打开房门,只是一直等待着,究竟等待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后来电话铃响了,是组织部副部长打来的,要看几份材料,李红急忙找出来,送到副部长办公室去。这时候李红才明白,其实,自己一直在等待走出屋子的理由。
  终于走出办公室,李红就不想马上回去,主动找了个外出办事的理由,一直拖延到傍晚下班前才返回办公室。苏柳面前的一个肥皂盒内,已经戳满了烟蒂,苏柳一副痛苦的表情,半垂着头,盯住自己桌子上的半截子铅笔。这半截子铅笔已经被她盯了一天,没敢挪动地方。这个时候,李红不能不跟她说话了。
  李红就说,苏柳呀下班吧。
  苏柳哼了声说,你走你的。
  李红不能多话了,赶紧拿了自己的手提包朝外走,但是开门的瞬间,苏柳呜呜地哭了。李红就站住了,这个时候她如果多迈一步,以后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但是李红站住了,李红觉得把苏柳一个人丢在办公室哭泣,太没有人情味了,毕竟在一个办公室呆了两年多了。况且,苏柳单身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万一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从目前的状态看,她确实遇到了想不开的事情。
  李红返回身子,说苏柳,你怎么啦?别这样。
  苏柳哭得更凶了,她其实早就该哭,憋了一天,到了下班的时候才哭,弄得李红有些为难。李红心里惦着去幼儿园接女儿哩。李红赶忙拿了纸巾递给苏柳,说好了好了苏柳,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你跟我说说,不要憋在心里。这时候李红已经把自己的手提包重新放到了桌子上,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马上走开了。
  李红立即给丈夫打手机,告诉他去接女儿,自己有事情晚一些回家。这样,李红就踏实地坐在苏柳身边安慰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她?苏柳说不必问,问了你也不能帮我。李红说即使不能帮你,总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我毕竟比你大三四岁,成了家,经验要比你丰富一些。看眼前苏柳的状态,李红猜测她是为情所困,很可能被一个负心男人搓揉了一把。李红相信苏柳把自己心里的委屈说出来,发泄一下,会轻松很多。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憋在心里是了不得的大事,说出来就觉得实在构不成一件事情。李红左劝右劝,就是想让苏柳把憋在心里的委屈说出来。
  一问再问,苏柳终于说,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怎么办?很爱他。
  李红笑了,果然是自己预料之中的事,就说,你爱他只是一方面,他爱你吗?
  苏柳点点头,说,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顺其自然,你们两个彼此相爱,那就在一起生活。李红说,你也不要一定坚持独身到四十岁了,我看该结束你的自由散漫的日子了。苏柳摇摇头,欲言又止,李红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苏柳如果爱的是一个有妇之夫呢?
  李红就试探地问,是不是那人结婚了?
  苏柳点点头。
  是不是男的不可能离婚?
  苏柳又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红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李红想,自己早该想到是这样,对于苏柳来说,即使被男人耍了一把,也不至于痛苦成这个样子,作为不想结婚的单身女子跟男人打交道,实在说不清到底谁耍了谁。
  李红不能鼓励苏柳拆散对方的家庭,她就劝苏柳,该抽身时就抽身,等到整个人都陷进去,就来不及了。当然,如果你甘心做他的情人,也是可以的,只要别搞得太张扬就行了,毕竟这是一座中小城市,有点动静会传得很快很远。
  苏柳仰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李红,问,如果对方是你的领导,而且是直接领导怎么办?
  李红愣了一下,立即想到了组织部的李部长,平时她就看着李部长对苏柳挺热心的,出差或者下去检查工作,经常点名要苏柳跟在他身边。一个单位,尤其是你的顶头上司,如果跟你有了男女方面的事情,麻烦就来了。李红觉得自己有责任规劝苏柳,千万不能作茧自缚。李红就说,是我们部长?哟,这样的话,你听我的,没必要跟自己痛苦,趁早了断,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问题,如果你一定要跟他扯着,你就赶快离开市委机关,而且哪个政府机关都不要去,别当公务员了,找个公司做事,听到了吗?
  李红看着苏柳,等待苏柳表态。
  这时候的苏柳,似乎没有那么多痛苦了,反而一脸的吃惊,看着李红,说真有那么可怕吗?
  李红说,你大学毕业工作也有两三年了,还用我给你解释为什么吗?你如果爱别的部门的领导也可以,要知道组织部长管干部呀,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你到哪里都跟他有牵连,让别人怎么说?
  苏柳说,如果比组织部长还大呢?我要是跟部长有感情,这么几年早有了,还能等到现在?是刚来我们这儿的领导。
  按说,这个时候李红不能再问了,苏柳已经说得很明白,刚来的领导,只有负责组织部门的市委巩副书记,从省委来的,才半年,据说是准备接替市委书记的。
  或许是因为惊讶,或许李红本身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总之,她就慌张地问道,你说的是巩副书记?
  苏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叹息了一声,擦了擦自己的泪痕,说李红姐,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李红摇摇头,真的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巩副书记看起来很严肃,眼角和嘴角几个关键部位都写满了严肃和回避,让人不敢近前,没想到下面的螺丝钉松懈了。李红根据自己的感觉和经验,告诉苏柳,巩副书记目前的位置和状态,是不可能跟妻子离婚的,即使离了婚,也不可能跟自己年轻的部下结婚的,政治前途比他的生命都重要,更不要说爱情了。即使你什么名分都不要,就想跟他保持这份情感,也是很危险的,毕竟巩副书记是一个太显眼的人物,他的政敌整天盯着他的屁股,看看有没有尾巴可以揪一揪,到时候你苏柳就会成为巩副书记的尾巴,被人揪住不放。最最重要的是,像巩副书记这些人,很少有真感情了,到时候他会宁可割掉尾巴,也要拼命捂住自己的屁股。
  屋里已经很暗了,李红开了灯。苏柳已经不哭了,坐在那里发愣,痴呆呆的。这时候李红觉得又累又渴,实在撑不住了,就说苏柳,走吧我们出去吃点饭,你中午就没吃饭是吧?不能抽烟了,这样折腾容易衰老。
  李红只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是想催着苏柳离开办公室,没想到苏柳真的答应了,说李红姐我请你吃饭,让你陪了我半天,真不好意思。
  她俩就出去了,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不用问,苏柳喝了很多酒,她其实就是为了喝酒才出去吃饭的。喝醉了酒,也就把她怎样被巩副书记搬到了床上的前后过程,告诉了李红。后来,李红费了半天力气,把她送回了住处。单位还没给苏柳分房子,她在外面租住了一室一厅的楼房。
  回了家,李红几乎一个晚上没睡好,她倒没想别的,只是想,人是不能看外表的,巩副书记的外表很马列。又想,巩副书记怎么爱上了苏柳呢?当然,苏柳长得漂亮,男人们都喜欢漂亮女人,但是巩副书记应该知道这种危险性,他是真正爱上了她还是一时的性情泄漏?
  第二天上班,李红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苏柳已经换完了衣服,坐在办公桌前了。李红看了她一眼,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苏柳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直直地盯住李红看,看得李红有些疑惑。
  苏柳说,我昨晚什么也没对你说,你不要瞎猜想。
  李红愣了愣,忙说,我什么也没听到呀?
  这事情,按说也就完了,一个什么没说,另一个什么没听见,结账了。但事实上,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一个的确说了,另一个的确听见了,发生了的事情想抹掉,是不可能的了。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苏柳就又说话了,说李红姐,这事儿……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苏柳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如果再有人知道了,毫无疑问就是你李红泄漏出去的消息。
  李红点点头,说你了解我这个人,从来不多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李红心里突然一抖,准确地说是无端地承受了一份责任,沉甸甸的。于是,她泡好的一杯新茶,就没喝出什么味道来。
  过了几天,突然传出消息,巩副书记的妻子从十二层楼上跳下去摔死了。据说他的妻子精神忧郁症已经很多年了,过去也出现过几次险情。巩副书记的家还在省城,星期五巩副书记回省委开了个会,星期六回家休息了一天,星期天上午正准备返回来,事情就发生了。巩副书记很悲痛,有几天没有到机关上班,许多人为巩副书记叹息,说这人哪,没有完全顺心的,巩副书记仕途太顺,刚满四十岁就要当上市委书记了,家庭却出了这么大的灾难,女儿才升高中,还需要人照顾哩。当然,也有少数人说,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巩副书记全占了。不过,大多数人觉得,巩副书记目前这个位置,不可能找个年龄太小的女人,领导干部嘛,总要顾忌社会舆论。
  李红被这个消息震惊了,震惊之后便是恐惧,她觉得事情越来越深不可知。本来这些事情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对于别人议论的谁谁突然成了暴发户,谁谁突然身败名裂,等等,她从来不去探个究竟,喜欢保持自己内心的那份平静。但是这件事情却不同了,因为这件事情跟她有了牵连。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天,苏柳却突然问她,说李红姐你听到什么议论了没有?她摇摇头,说没有呀,议论谁?议论什么?苏柳说,我和巩副书记的事,你没听到什么议论?当时她的心突突跳,说,外面有什么议论吗?我可是从来没对任何人……她停住了,观察苏柳的脸色。
  苏柳释放了憋了半天的那口气,又一字一顿地说,我可是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苏柳冰冷的脸色马上热情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枚翡翠戒指,送到李红面前,说是别人送给她的,她却不喜欢这个式样,说你戴着吧李红姐,你戴着肯定好看。
  李红急忙推辞,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她真的不能要。苏柳笑了笑说,怎么?我又不是拉拢腐蚀你,瞧你吓得这样子。两个人的手来回推了几推,李红的手就僵住了,慢慢地把戒指戴在手上,说哟真漂亮,谢谢你了苏柳。
  李红是突然感觉到,如果她不收下这枚戒指,苏柳就会怀疑她,苏柳的心里就一直不能踏实。她不能让苏柳有这种感觉。
  接下来苏柳开始跟李红聊天,看起来漫无边际,但是聊着聊着,就拐到了巩副书记身上,说巩副书记这个人,很有工作魄力,真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量。现在市委资格最老的陈副书记,处处排挤巩副书记,不就是担心巩副书记抢了他多年等待的市委书记的位置?排挤归排挤,没有用,你陈副书记哪一点能比得上巩副书记?你说呢李红?李红急忙点头。苏柳又说,巩副书记外表看起来很严肃,其实挺随和的,交际很广,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巩副书记帮过不少人,这些人对巩副书记真是忠心耿耿,只要巩副书记需要,他们都可以把心掏出来,可以为巩副书记去杀人去顶罪……苏柳淡淡地说着,眼睛偶尔瞟李红一眼,李红只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阵发凉,头都不敢抬起来。弦外之音,她听得出来。
  李红原来跟巩副书记并不太熟悉,但是有一天巩副书记突然给李红打电话,让李红把一份材料给他送到办公室。按说这种事情,巩副书记应该给部长或副部长打电话,让他们亲自送去,但是巩副书记就是给她打了电话,她能不送?
  她就一溜小跑去送了。她转身要走出巩副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巩副书记突然叫住了她,说李红呀,你在市委工作好几年了,怎么样?累吗?李红急忙摇头,说忙是忙,不算累。巩副书记点点头,说其实机关工作,主要靠经验,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要别多事,不要背后对领导和同事瞎议论,到下边单位办事注意机关干部的形象,就是一个合格的机关干部。李红急忙点头,说请巩副书记放心,她向来是一个不多事的人,在机关干部中的口碑很好的。巩副书记赞赏地点头,最后嘱咐李红,要注意加强世界观的改造,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要树立共产主义远大理想。他说,组织部门的干部,不能不是党员呀?
  李红过去不是没有机会入党,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想法,她觉得自己不想当官,入党干什么?把名额留给那些积极向上的人吧。现在巩副书记提出来了,而且是带着批评的口气,她就不能不表态了。
  李红急忙说,谢谢巩书记的关心,我回去就写入党申请。
  事情很明显了,一定是苏柳对巩副书记说了她什么。李红断定,苏柳是担心她有一天,会把苏柳和巩副书记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把事情做在前面了。但是,苏柳不可能告诉巩副书记是她自己说出来的,从巩副书记的口气中,苏柳大致是告诉巩副书记,说,李红在背后议论我们的事情了,等等。
  如果苏柳真的担心别人知道她跟巩副书记的事情,那就好了,事实上却不是这样。苏柳自从与巩副书记有了那层关系之后,开始盛气凌人,拉出了傲视群雄的架势,就连顶头上司部长和副部长,她都不怎么尊重了,而且经常在一些场合,故意显示出自己跟巩副书记非同一般的关系。有一次,组织部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杨副部长跟大家商量,这事儿怎么向巩副书记解释,才能使他不发脾气,苏柳当即就说,你们把巩副书记看得太心胸狭窄了,你们不敢去说,我去说。苏柳真的去了,而且真的风平浪静了。噫!你苏柳算什么,根本轮不到你去跟巩副书记解释呀,你出头露角的干啥?这不是自我暴露吗?李红又生气又害怕。
  很快,就有了关于巩副书记的猜疑,有人说巩副书记的妻子出事那天,他和妻子都在阳台上,如果妻子有跳楼的举动,他是应该提前发现的;还有人说,他们几次看到巩副书记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和苏柳在一起……李红心里很紧张,每天为巩副书记祈祷,希望他在与陈副书记的竞争中顺利获胜,当上市委书记。
  再后来,资格很老的陈副书记的女亲信,找到了李红,拐弯抹角地跟她聊天。来人并不清楚李红是否了解苏柳和巩副书记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李红和苏柳一个办公室,可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来人说,哎哟,陈副书记对你评价可不低,说咱们机关这些女同志,办事最稳重的就是你了,说你的为人也好。
  李红说,是吗?我没陈书记说得这么好。
  来人问,陈书记和巩书记,你喜欢哪一个?都喜欢,都挺好的。那……你觉得谁的能力更强?都不错。来人突然降低了声音,故作惊讶地问,你知道苏柳那事?
  李红莫名其妙地说,苏柳有什么事情?
  来人说,听说跟巩副书记那个了。
  李红突然非常气愤地跳起来,说你们这些人整天琢磨什么呀,苏柳和巩副书记是那号人吗?
  李红的激烈程度,是来人没有料到的,因此,来人就不高兴地说,你看你,我不就是问问吗?说了巩书记,好像动了你的心肝,我又没说你跟巩书记怎么样子,至于吗你!
  李红看着来人,说道,你如果说我,就好了呀!
  来人被弄得找不到头绪,稀里糊涂地走开了。
  尽管李红这样卖力地维护巩副书记的名声,但是后来李红发现,巩副书记遇到她,总是用那种狐疑而阴森的目光瞅她几下,瞅得她心里发虚。为什么发虚,她也说不明白。
  更让李红感到委屈的,是陈副书记的女亲信,跑到陈副书记面前胡说了一遍,说她怎么拥护巩副书记,陈副书记听了当然不舒服了。
  一天,陈副书记在大院内遇到了李红,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李红呀,低着头走那么快干啥?走路要抬头看路,啊,哈哈,当心摔了跤的。
  李红听出了弦外之音,就忙说,陈书记你是我的老领导了,你还不了解我呀,走路很稳的,不会走错路。
  本来,李红是要向陈副书记表达自己对他的忠实,但是陈副书记却理解错了,陈副书记理解成了李红死心塌地跟定了巩副书记。于是,陈副书记有一次在机关大会上,不点名批评了李红负责的一项工作,说有些干部在机关呆久了,就有了一种惰性,不求上进了,现在机关干部也不是终身制了,干不好照样下岗。
  李红两边都没有讨好,开始腹背受敌了,日子就过得很郁闷。丈夫发现她脾气越来越大,而且变得懒惰了,晚上下班经常回来得很晚,即使回来了,大多数时间也是躺在床上,连孩子都不照顾,丈夫自然起了疑心,于是就不满地说,你整天眼睛瞅着屋顶想什么?
  李红总是在想一个问题,就是她能够保证自己不对任何人讲,但是如果苏柳对别人讲了呢?巩副书记还是要怪罪到她李红头上。
  现在,苏柳只对她一个人说的秘密,简直成了一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轰的一声炸响了。于是,每当苏柳有一些特别的举动时,李红就立即提醒苏柳,要注意保护自己,有时苏柳跟别人聊天,聊到了巩副书记的时候,李红就突然紧张起来,跑过去以各种理由打断苏柳的谈话。
  次数多了,苏柳就很不满地瞪李红一眼说,你吃什么醋?
  李红气愤地说,你让我把嘴管好,你自己呢?告诉你,这事情传出去,与我没有关系!
  苏柳冷笑,说,你想推卸责任呀?我自己能说出去?
  但是,吵闹归吵闹,苏柳跟李红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原貌。巩副书记那边,正为竞争市委书记,跟资格很老的陈副书记斗智斗勇。苏柳心里也发虚,李红万一给张扬出去怎么办?苏柳心里就悔恨交加,有时她看着李红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竟然想,这个人如果突然消失了多好?
  苏柳越是讨厌李红,李红却总是在她身边晃荡,苏柳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李红老远竖着耳朵,苏柳在食堂吃饭,李红一定要端着碗坐到她身边……李红有点儿离不开苏柳了,她恨不得把苏柳装进自己兜里,睡觉的时候也放在枕头边,这样才觉得踏实。李红想,苏柳这张嘴太随意了,她能告诉我,就可能告诉别人,而且也会对别人说,我可就是告诉了你一个人。到最后,是哪一个人张扬出去了,谁也说不清。但李红知道,巩副书记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她李红。
  有几次,苏柳下班跟几个朋友在一起聚会,发现李红突然出现在一边,这就引起了苏柳的怀疑。苏柳断定,李红在盯梢她,盯梢她干什么?一定与巩副书记有关。
  事情的性质开始发生变化了。一个雨天的傍晚,李红下班晚了一些,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自行车飞起来,把她弹到人行横道上,正要爬起来,看到一辆吉普车朝人行横道撞来,好在她反应很快,一下子滚开了。吉普车被路边的树木拦住,只好掉头开走了。
  这时候,路边有几个行人急忙把李红拉起来,一个说,这车疯了?
  另一个说,狗日的,肯定是酒后开车!
  李红爬起来,一句话没说,看了看自行车,一个轮子扁了,她只好推着回家。丈夫看到她的样子,有些吃惊,问怎么回事,她说,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到汽车上了。
  当天晚上,李红开始琢磨自己该怎么办,她没想到自己对苏柳的一次关心体贴,竟然招来了杀身之祸。她想,这样下去不行,心里不能再容纳这个秘密了,要尽快把这个不定时的炸弹掷出去。她在黑暗里盘算琢磨着一个个办法。
  调离市委机关,到哪里去呢?逃离,更容易引起巩副书记的怀疑,不管跑到哪里,巩副书记都不会放过她,人家有这个能力。行不通。
  到有关部门举报,证据是什么?就凭巩副书记目前的势力,没有确凿的证据,想告倒他太难了,闹不好还弄个诬告罪。行不通。
  让他相信自己,怎么才能走近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像苏柳似的跟他也那个了。凭着她的女性魅力,她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儿。苏柳虽然年轻,但是她比苏柳有风韵有味道。可行。
  想好了之后,已经大半夜了,她强逼自己快睡,免得明天脸色难看。
  天亮后,她说自己不太舒服,让丈夫送女儿去幼儿园。丈夫走后,她开始化妆,很用心,就像她出嫁那天一样细致,化妆之后,又挑选衣服,几乎把自己认为满意的衣服都试穿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一套低领的浅咖啡色短袖上衣,一件动感很强的米黄色裙子。
  李红是打出租车上班的。苏柳看到她后,不由地轻声叫道,哟李红姐,你今天这么漂亮!
  昨晚的事情,苏柳不一定知道,这种事情巩副书记不可能告诉她。苏柳看着李红,满眼的妒忌,从她的目光里,李红看到了自己动人的魅力,她就笑了说,是吗?哪儿漂亮?
  李红是从心里笑出来的,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意别人对她美丽的赞美。苏柳看了半天,说不出她到底哪里漂亮,就是觉得好看。
  苏柳就说,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样好看?
  李红似乎玩笑地答,出嫁呀。
  上班不久,巩副书记就有意地挨个办公室转了转,样子好像检查办公秩序。走到李红办公室的时候,李红急忙满面笑容站起来,说巩书记还是第一次到我们办公室吧?我这里有好茶,给你泡一杯?巩副书记很客气地点点头,说,接受你的批评呀,以后我要经常到你们办公室转转,与同志们打成一片。巩副书记就坐下了,一直把李红给他泡制的那杯上等的碧螺春茶喝完,才离开了。喝茶的时候,巩副书记免不了要看李红一眼两眼的,李红含着浅浅的笑,很亲切地瞅着他。这些细节,全被苏柳收进了眼里。
  巩副书记走后,苏柳瞅着李红,说敢情你今天知道巩副书记要来?
  李红就说,我有预感。
  中午,巩副书记吃完饭,喜欢在办公室套间内的床上打个盹。李红一直盯着巩副书记,看到他回到楼上办公室的时候,急忙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去敲巩副书记的门,说有几份文件急等着巩副书记签字。本来这事情,巩副书记一看就明白了,签字的问题,应该由部长和副部长去做,李红在机关多年了,这点常识是知道的。再说,大中午的,李红进了巩副书记的房间,满眼流露柔情,站的位置距离巩副书记太近了,说话的时候,热呼呼的哈气吹拂到了他的耳根上,什么意思?
  巩副书记很认真地看了几份材料,突然气愤地说,这种材料也要我签字?
  李红一愣,知道这是巩副书记的戒备心,就说,过去这种材料,都需要分管的书记签字。
  李红说着,用含情的目光去撩拨巩副书记,但是他却似乎没有看到,说,那也轮不到你拿来?你们部长呢?
  李红一看,没戏了,走吧。李红就说,对不起巩书记,打搅您午休了。
  巩副书记把几份材料丢给李红,突然用长者的语气说,李红呀,俗话说,看人下菜,我可不是那种不按规矩来的领导,凡事总要有个规矩,违反了规矩我是决不客气的。
  李红落败而回。她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傻事,这个时候,巩副书记怎么会上这个套呢?巩副书记防范她还来不及呢。她心里更害怕了,这么一折腾,巩副书记对她更不放心了,肯定会以为她是受什么人指派去的。巩副书记绝对想不到,她是甘心情愿把自己送上门的。
  整个下午,李红都呆呆出神,眼泪经常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苏柳看到李红上午和下午的情绪变化这么大,有些吃惊,但是也不好多问,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说,没事吧李红姐,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家。
  李红抬起头,很费力地想了想,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苏柳看到李红直呆呆的眼神,有些恐惧了,说,你神经了你!
  李柳的话似乎给了李红一种提示,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你神经了?
  自从那天被吉普车撞了之后,李红每次出门,都感觉背后有看不见的黑手伸向自己,她骑着自行车就经常紧张地回头,看看后面有什么人跟踪自己。再后来,她回到家里就要把门关紧,担心什么人会突然闯进来。
  这样折腾了一些日子,李红就不再上班了,整天坐在家里呆呆地出神,什么事情也不做。丈夫就很生气,断定她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了他,但是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不理会丈夫,等到丈夫问多了,她就跟丈夫吵架。
  丈夫实在跟她吵累了,有一天很认真地跟她谈判,提出了离婚要求,说这样的日子他实在不能熬下去了。
  她似乎点了点头。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李红半夜里突然放声大哭,闹腾得邻居都来敲门,不满地说,你们吵架能不能动作轻一点儿?
  不管邻居怎么抗议,李红每天半夜定时哭闹,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星期,丈夫觉得她不太正常了,就带着她去了本市最好的精神病医院,给她做了认真的检查,医生确诊她患有精神分裂症。
  机关的人得知后都很痛心,说李红这么一个好人,怎么说神经就神经了,她活得很平淡,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呀。组织部的部长和副部长都到医院看望了她,就连巩副书记都亲自去了,而且交代医院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争取让她早日康复。
  半年后,巩副书记如愿当上了市委书记,而且又结了婚,跟他结婚的女人,就是和李红一个办公室的苏柳。他们的介绍人是市长,市长说,巩书记和苏柳,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机关的人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市长的话有道理,这两个人的长相都很相似,怎么看都是天生的一对。
  这时候的李红,已经在医院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情绪基本稳定了,只是偶尔闹一闹。当然,没有人知道,李红每次都把护士给她那些药片子,偷偷扔进了马桶里,也没有人知道,李红整天抱着小收音机听新闻,其实最关心的就是被绳之以法的贪官污吏中,有没有一个姓巩的。
  结婚后不久的苏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李红,独自跑到医院看望了她。李红痴笑地看着苏柳,一句话不说,这让苏柳很伤心。
  苏柳就说,李红,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们俩在一个办公室呆了两年多呀。说着,苏柳竟然哭了。
  李红灿烂地一笑,终于说话了,说,你别哭,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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